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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魄染星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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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魄染星魂

席容煙一襲茜紅撒花疊絲羅石榴裙,頭戴帷帽,腕纏珊瑚,款款走了出來,屈膝行禮道,“臣女見過太子殿下。”

魏晗燁見她如此明艷,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,聲音略微和緩了些,“免禮。”

“方才的事,臣女在裏面都聽到了,臣女保證,煙雨閣絕對沒有藏匿什麽兇手。”

“是嗎?”

“是。”

魏晗燁微微一笑,目光停留在眼前的一塊磚上,他蹲下身子,用帕子沾取了幾滴猩紅,亮給她看,“那麽,姑娘怎麽解釋這些血跡?”

席容煙輕聲道,“殿下一定要臣女解釋嗎?”

“當然,否則孤會以為,這些血是兇手因為受傷流下的。”

席容煙不慌不忙地卷起衣袖,露出右手手腕上頭纏著的厚厚一圈白色綬帶,“臣女方才不慎傷了手腕,因為包紮得不及時,不經意間在這裏流下了幾滴血。”

魏晗燁瞥了一眼,嗤笑道,“煙姑娘該不會以為,拿衣裳帶子隨便纏上幾圈,就能偷天換日,蒙混過關了吧。”

席容煙並不作聲,只是顫著手將綬帶緩緩解開,一層,又一層,白色緞料上面漸漸出現一圈淡淡的血紅色,這顏色越來越濃,直到最後綬帶落盡,露出了一彎深深的傷口。

狹長狀的傷口像是一鉤血月,臥在她細膩如玉的肌膚上,紅得刺眼,白得醒目。

魏晗燁不禁皺了皺眉,上前擡起她的手腕,動作溫柔地幫她重新纏好,“怎麽傷的?”

“做嫁衣的時候,不小心走了神,就傷著了。”

“為什麽不請太醫過來,包紮得這麽潦草,萬一留下疤痕可怎麽辦。”

“太晚了,不願驚動別人,原想著明天再請的。”

魏晗燁有些心疼,看向她的目光柔得像水一樣,他心想,她一介孤女,寄居在席容炎的府裏,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,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。

袁青見他失神,出聲提醒道,“殿下。”

魏晗燁將她的傷口纏好,又細心的幫她撂下衣袖,四下望了望,方道,“血跡的事雖然有了緣由,可是兇手尚未歸案,煙雨閣仍有重大嫌疑,孤不能不查,這也是為了姑娘的安全著想,希望姑娘可以體諒。”

席容煙微微屈膝,“殿下若是實在不放心,命人進來搜查就是,如此,也能還臣女一個清白。不過,希望殿下莫要讓這些人搜查內室,畢竟是臣女的閨房,不可叫人隨便瞧見。”

魏晗燁聽她如此說,猶豫了起來,他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乎她的名譽,可是當她挽起袖子,將自己的肌膚在這麽多人面前露出的時候,他還是有些氣惱。

她雖然戴著帷帽,卻也不過是一層薄紗,又在燈火下面照得通透,聊勝於無而已,可偏偏還是他把這些人帶過來的,他的氣惱就像是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頭,軟綿綿的沒有力氣。

袁青見狀,忙道,“殿下,內室雖小,卻也是能藏住人的,殿下不能不查啊。”

魏晗燁看著她,慢聲道,“好,孤就如姑娘所願,袁青,帶上人,進去仔細搜查一遍,除了煙姑娘的內室,每個角落都不要放過。”

袁青雖然不情願,卻也沒敢說什麽,領著侍衛們進去了。

席容炎一直懸著個心,此刻才稍稍松了一口氣,卻又見魏晗燁上前輕輕扶起她,說道,“姑娘是孤未過門的妻子,想來姑娘的閨房,雖然旁人不可擅闖,孤卻是不必避諱的,那就勞煩姑娘帶路,引孤親自去搜上一搜。”

席容煙咬咬唇,躊躇半日,重重說了一個“請”字,席容炎心裏著急,也卻無可奈何,只能在外面幹等著。

煙雨閣的丫鬟婆子都被驚醒,垂手站在院裏,大氣也不敢出,由著這些侍衛亂翻一氣,席容煙瞧著,不覺想起了夢裏的情形,身子顫抖了起來。

魏晗燁微微蹙眉,喚了袁青過來。

“只是捉拿兇手,又不是抄家,不可造次,驚了姑娘。”

袁青應了聲是,仔細吩咐了下去,這些侍衛果然規矩了不少。

席容煙報之一笑,算是謝過,引著魏晗燁邁進正堂,繞過屏風,在內室門口止住了腳步。

“殿下請。”

魏晗燁微微頷首,擡手掀開冰透的水晶簾,便見房間正中是一架金絲楠木垂花拔步床,上頭懸著天青色的軟煙羅紗帳,底下鋪著竹月地平金繡曲水紋錦衾,床上似是掛了香囊,又或是用的香枕,一股淡淡的蕓香散開,甚是好聞。

再往前來,右側臨窗是一張紫檀鑲雲石蓮花紋鼓腿羅漢床,上置一個小幾,案上擺著錯銀梅花紋琉璃香爐,爐中燃燒的熏香氣味奇異,濃的仿佛化不開似的,他只覺得有一種甜膩緩緩沁入鼻息,有些嗆人,又有些叫人留戀。

左側壁上一幅《洛神賦圖》,畫風古拙,線條流暢,整個畫卷渾然天成,朦朦朧朧之際,神女似是要從畫中飄出一般,魏晗燁看了一時,笑道,“轉眄流精,光潤玉顏,含辭未吐,氣若幽蘭,華容婀娜,令我忘餐。顧愷之畫得真是絕了,只可惜沒能留下真跡,宮裏的畫院也有幾幅摹本,倒還不如你這幅自然,你若喜歡,孤日後帶你去看。”[1]

“那臣女先謝過殿下了。”

“此處無人,怎的還稱臣女,該說一聲臣妾才是。”

“臣女雖已許給殿下為妻,到底還未過門,孔孟之道,臣女不敢不遵。”

魏晗燁暗悔失言,自己平時並不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,也不知今日是著了什麽魔,竟然像個登徒子一般,在言語上輕薄了她,他尷尬地咳了一聲,繼續打量著屋中陳設。

畫下是一張高二尺八寸的黃花梨琴桌,四面平式,兩卷角牙,方勝紋樣的郭公磚鑲面,底下方形直腿,鏤有浮雕,琴桌上供著九霄環佩,一邊一囊白菊,繡球團似的開得十分可愛。

琴桌裏側是黃花梨明式品字欄桿的書架,上頭磊著滿滿的書,書邊兒微微卷著,應當是翻過許多遍。外邊置了一個汝窯的荷花缸,魏晗燁探身一瞧,缸中並未儲水,只在缸底橫了幾支枯荷,他不覺感慨道,“眼下已非荷花盛開的時節,這一處的景致倒是荒蕪了。”

“盛夏的時候養了月餘,後來開敗了,也不舍得丟掉,便擱在這兒了。”

“你案上供著白菊,缸中養了荷花,孤才剛從外頭過來的時候,瞧見院裏似乎還有桃樹,桂樹,所謂花如其人,人如其花,不知姑娘最喜歡哪一種花呢?”

“世人皆道,菊花淩寒傲霜,是為花中隱士,荷花纖塵不染,是為花中君子,桃花夭夭灼灼,面如美人,桂花時值科舉,象征文人,倒是給所有的花都尋了一個好去處。”

“不錯,唐寅曾說,桃花谷裏桃花仙,桃花美人樹下眠,這樣說來,姑娘是最愛桃花了?”[2]

“桃花雖美,卻總有雕零的時候,唐寅也曾說過,自是節臨三月暮,何須人恨五更風,到時候碎紅滿地,瓣淚點點,美人也成了病美人了,又有什麽好歡喜的。”[3]

“若說這個,月季易活,四季開花,松柏長青,不畏冬寒,只是,姑娘屋中似乎並沒有種植這些,孤有點不明白姑娘的意思。”

“四時自有四時的景致,開落皆有定數,敗了也不可惜,就說桃花吧,桃花芳芳水茫茫,桃花扇底春風涼,桃花染襟無意賞,桃花流水又何妨?我並沒有最愛的花,也可以說,天下的花,我都是喜歡的,喜歡它們不同的氣節,喜歡它們各自的綻放。”

“桃花流水又何妨”,魏晗燁重覆了一遍,讚道,“好一個‘桃花流水又何妨’,不知這是何人所寫,如此好詩,孤倒是孤陋寡聞了。”

“這是臣女舊時之作,獻醜了。”

魏晗燁面露詫異,讚嘆道,“姑娘真是好才情!”

席容煙微微一笑,謙虛道,“殿下過譽了。”

燭火輕曳,她身上的石榴裙映襯出波光粼粼的紅霞,浮在帷帽後面半明半昧的臉龐上,爐中的香氣悠悠而至……

他忘了禮法,忘了聖賢,他只想揭開她的面紗,一睹她的絕世芳華,他是這樣想的,也是這樣做的……

她受了驚,像是突然被人捕獲的小獸,慌張地向後退去,面色羞赧,步履匆忙,在穿過拔步床淺廊的時候,帶倒了一片的胭脂水粉,她一路逃到床沿,已是退無可退,只能咬著唇,由著他摘下帷帽,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
拔步床裏的蕓香輕輕淺淺,魏晗燁神智略微清醒了些,緩緩向後退了一步,“實在抱歉,方才冒犯姑娘了。”

席容煙抿著唇不說話,半晌才道,“殿下已經親自搜過一遍,現下可以離開了吧。”

魏晗燁略一點頭,忽然聽到了滴答滴答的聲音,他望了眼窗外,卻並未見著外頭下雨,不覺納罕起來,“什麽聲音。”

席容煙忙向床上一瞥,果見竹月色的錦衾上落了幾滴鮮紅的血珠,甚是醒目,她慌了神,再看魏晗燁正在四下張望,她佯作腳下一滑,就勢跌倒,在最後一刻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
魏晗燁冷不防被她拽住,跟著她一起倒在了床上,他的唇幾乎覆在了她的唇上,席容煙慌忙側開臉,避開了。

他半是懊悔,半是怨懟,懊悔自己行為輕薄,又怨懟自己為什麽沒有輕薄到底,白白錯過了一個可以找借口的好機會。

席容煙此番雖是刻意為之,可被他這麽壓著,還是有些不自在,她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同他見面的場景,也是這般模樣,真是羞死人了,可她又不敢動,生怕一動,就叫他發現了藏在拔步床頂上的寒星,只能僵著身子,努力貼緊床面,盡可能為自己多爭取一點空間。

魏晗燁知道自己又一次失禮了,雖然心中抱歉,身體卻不願起來,他看著她的燦若流霞的臉頰,想起二人初見那日,他也是這般壓著她,那時只是無心之失,現下卻是有意為之,他剛才明明可以站住,甚至還可以拉著她一起站住,可他卻順勢同她倒在了床上。

錦衾軟軟的裹著她,她又軟軟的裹著他,他的心都要化了,就這樣,一起沈淪下去吧。

袁青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傳了過來,“殿下,都搜過一遍了,沒有找到兇手。”

魏晗燁暗罵,“真是沒有眼色。”

席容煙暗慶,“還好還好,有救了。”

魏晗燁戀戀不舍地扶著圍廊站了起來,袁青見他沒有回覆,更急了,“殿下沒事吧。”

魏晗燁擔心袁青下一秒就會踹門進來,只得一面向外頭走,一面沈聲道,“沒事”。

魏晗燁推開門,剛邁了一只腳出去,卻又站住了,回頭對席容煙說道,“今夜攪擾了,姑娘不要怪罪。”

席容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,“不怪罪,殿下慢走。”

席容煙看見他和袁青走遠了,終於松了一口氣,才關好門,一轉身,便見寒星已經翻身下來了。

寒星鐵青著臉,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,席容煙一楞,突然明白過來,他這是吃醋了,不覺失笑,“還不是為著救你,你還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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